当天傍晚，队伍在林间一处宽阔地扎营过夜时，夏洛塔惴惴不安地走下马车。一轮血阳正缓缓西沉，她的随从和士兵们忙前忙后，那些临时决定跟随她一道冒险穿过凶险地带的行人也各自寻找着平坦舒适的过夜地点。
据老加斯坦所言，如果不从这条路前往上游的石桥，下一个可以绕过去的地方距离断桥足有一百二十里远，且路更加难走——即使连她携带的大量补给也不可能撑得到那个地方，更何况这些只带了少许干粮、顶多有辆慢吞吞的驴车或者骡子代为行路的旅者。
她找到老骑士时，对方正蹲在地上，摘下金属护手和皮手套，从土壤当中捏起一小撮，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我看见了那些当地人的神色。”她直截了当地说，“但你保证能带我的队伍和他们平安穿过。是传闻夸大其词了吗？”
“他们相信那个地方有吃人的魔鬼，不散的冤魂，还有许许多多更为可怕的事物……不过那些都是想象力衍生出来的东西，纯属自己吓唬自己——至少在以前，我可以非常肯定地这么说，陛下。”
“现在不行？”
“白天的时候您也听到克劳礼博士的话了。他说这一带有……唉，我真是年纪大了，老也记不住那个词。您知道，就是那个什么……异常。”
“这个我记得。”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红衣少年，这个最有可能是他们要找的答案的家伙正拿红雾变成的蝴蝶逗小女孩娜娜开心。“您觉得此事同我们要去的地方有关？”
“我只是猜测，那地方的确是个不详之地。”
“我们会遇到怪物吗？”
“几年前确实曾有怪物在那一带出没，但我和我的兄弟们亲自清缴过，烧毁了他们的巢穴，应当不会再有了才是。”
应当，一个不确定的词。“那么，其他的危险呢？”
老加斯坦左右看看，瞥见金发后辈巴利斯特正跟个傻瓜一样偷看银发女骑士坐在木箱上擦拭巨剑，不由摇了摇头。“陛下，您听过阿特睿娜·浮罗德这个名字吗？”
“没有。”
“我料想也是，毕竟陛下还很年轻——”
“谁是阿特睿娜？”
红衣少年的突然出现吓了夏洛塔一跳。“你不是在陪你新领养的妹妹吗？为什么突然……”
“回禀陛下，太阳快落山了，所以我把她交给了您的侍女贝拉。她说她会给娜娜找个睡觉的地方——所以我就跑过来听故事咯。”
今天早些时候，队伍还在行进中时，夏洛塔从马车的窗户中瞥见亚狄斯同三个格罗亚帝都来的人骑行在一起，面带微笑地说着什么。想必又是重复了一番那套断绝血脉之类的说词。就老骑士眼下的反应来看，至少暂时还没怀疑他什么，但仍旧用眼神征求夏洛塔的意见。
“让他听吧。”希望我没有相信错误的人，年纪轻轻的女王回答时如此心想。
“我们要去的那座鬼城，几十年前还不是这副模样。浮罗德家虽算不上帝国当中最声名显赫的大家族之一，不过他们在帝都有不少房产，在这一带还有继承了数百年的家堡。我小的时候，他们身为领主的名声相当不错——从不欺男霸女，从不多征苛捐杂税，也从不给好人冠上莫须有的罪名。
“不过，一切都在浮罗德伯爵的小女儿出生后改变了。他给这个女孩取名叫阿特睿娜，这曾是他祖母的名字。这个女孩有三个哥哥，但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比她聪明。我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对‘天才’这个词的理解就是‘像阿特睿娜小姐那样的人’。普通孩子还在学通用语的字母的时候，她就已经能熟练地朗诵各种描绘‘伟大战争’的叙事诗和《圣律》当中的经典篇章了；别的孩子好不容易能阅读和朗诵的时候，她这个十岁的小女孩已经能写出非常像样的文章和诗歌了。”
“还真是个天才。”夏洛塔忍不住评价。她能写诗的时候已经快十五岁了，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
“不光如此，她虽然没像她哥哥们那样被父亲送到帝都最好的贵族学院念书，却凭借自学，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熟练掌握了她哥哥们还在学院里埋头苦读的古代语。我听说她无论春夏秋冬都流连在学院区的大图书馆里，如饥似渴地朗读着努伊拉人和帝国先贤们的各类著作，根本不知疲倦为何物，对舞会、缝纫、蛋糕、英俊的侍从之类能让同龄女孩为之狂热的事物也毫无兴趣。据说当时的大图书馆馆长称她是个‘求知欲永远得不到满足的小怪物’，因为他回答一个问题，阿特睿娜很快就会提出十个新的问题。”
“‘小怪物’？”亚狄斯露出玩味的笑容，“求知难道不是一种被人类视为美德的特质么？难道是因为她长得难看？”
“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但浮罗德家的人祖上有一点努伊拉人的血统——就是那个高大美丽，还驯服了巨龙的民族——所以长得应该还不赖吧。总之，到了十七岁的时候，她的学识已经比贵族学院中许多讲学的大师还要丰厚了，常常一个问题就能把那些老学究难住，不知如何作答。后来，当年的那位院长，还曾非常客气地请求她担任哲学和历史方面的讲师，即使在此之前整个帝国都不曾有女讲师的先例。”
“她一定没有答应，对吗？”夏洛塔猜测，“不然就不会被称作是‘魔女’了罢。”
“阿特睿娜·浮罗德的确没有答应。她离开了帝都，去往魔法师协会核心所在的索万城，因为任何世俗的知识和神学都已无法满足她的求知欲。她在那个地方受到首席博士们的赞赏，放弃了自己贵族之女的优越出身，成为了一名女魔法师，整日流连在那些神秘知识的海洋里，然而短短四年之后，几何、元素和秘术都因熟练掌握而失去了吸引力，语言学则是她早就已经精通的。于是她把目光投向了魔法师们封闭在索万城最深处的一些秘密藏书室。以她的法力，任何锁或魔法封印都只是花费时间多少的问题——”
“抱歉，容我打断一下。”亚狄斯出声道，“索万城……这名字，是来源于索万·托拉普么？”
“对，那位大魔法师。”加斯坦有点意外他竟然知道。
“噢……”俊美少年将这个“噢”拖得很长，然后舔舔嘴唇，笑了。“那个家伙，还真是不嫌腻啊……嗯？哦，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请继续吧。她在那些秘密藏书室里找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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